第四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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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文革”动乱时期把一切都搞混乱了,不仅人们的思想意识形态一片混乱,就连是非善恶观念也被搞颠倒了,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极不正常的。因为那个时期讲“政治挂帅”,讲“阶级斗争”,人群被强行划分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个对立的阵营,每个人的家庭出生就决定了你属于哪个阶级。就像孙红旗家里是贫农成分,那他自然就属于无产阶级,而赵跃进家是富裕中农成分,这就决定了他属于资产阶级阵营。
其实真正地说起来,赵跃进家完全可以算得上是革命家庭,何以被划成了富裕中农成分的呢?那还得从头说起。
据说,赵家祖籍地原在山东,祖上不知道是为了躲灾还是为了避祸,先人就用两只箩筐挑了一双儿女,沿路乞讨。不知趟过了多少条河流,也不知翻过了多少座高山,风餐露宿,筚路蓝缕,有一天终于来到了江汉平原的北部,大洪山南麓的一处无人居住的山凹中。这里方圆几十里内荒芜人烟,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林。山林中有各种各样的野果可以果腹,山谷中还有泉水能够饮用,厌倦了人家白眼和奔波劳累的一家人,决定暂时在此驻下脚来。他们饥了吃野菜野果,渴了喝山上流下来的泉水,再砍几根树枝,割几把茅草,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窝棚,暂且充当起了栖身之所。
住了一段时间之后,既不见人来收租,也没有恶人来驱赶,这片山洼仿佛被世人遗弃了一样。为了生存下去,一家人于是就开始试探着开荒播种起庄稼来了,还开挖了小型沟渠引来山泉浇灌。一年劳累下来,到了收获的季节,望着那一小片金灿灿的稻谷,脸上挂满了丰收的喜悦。终于可以结束野人般的生活,吃上自己亲手种下的粮食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,一家人再接再厉,起早贪黑,开了更多的荒,播了更多的种,收获到了更多的粮食。经过几年的打拼,终于可以吃饱饭了,于是这一家人就在这块偏僻荒凉的山沟沟里扎下根来,还慢慢地盖起了房子,人丁也渐渐的兴旺了起来了。后来,他们给这个原先无名的山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——生稼冲。
再后来,又经过几辈人的努力,使这生稼冲终于变成了一个土地肥沃、粮食丰产、人畜兴旺的好地方。远远近近的人们也被吸引来到了这里,纷纷举家搬迁过来,使这个旧日人迹罕至的山凹,日渐地热闹红火了起来。这个时候的赵家已经发展到了有几十口子的大户人家,他们凭借着占得的先机和人多心齐的优势,抢占下了大片的荒山和水源。在山下所有能耕种的地方都种上了庄稼,在不能耕种的山上和犄角旮旯,栽下了大片的乌桕树。
乌桕树又称为木籽树,是一种落叶乔木,喜温暖湿润,不择土壤,容易栽种,成活率高。由于连年栽种,很快就将周围的山坡连成了一片,一眼望去,全是乌桕树林。这片树林改变着这里的面貌,还随季节的变化变换着不同的颜色。每年春季一到,树枝上爬满了嫩芽,犹如蝉卧枝头,欲栖欲飞;到了盛夏,苍翠欲滴,无际无涯;深秋时节,树叶经寒霜一打,漫山遍野就变成了红彤彤的一片,犹如火红的海洋。微风起处,波涛汹涌,仿佛红潮起落,壮观极了;到了冬天,红叶落尽,乌桕籽炸开,恰如枝头飞雪,素裹银装。那一大片的山坡上,就像一夜飞雪,满目眩白,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,恍惚觉得身在北国的林海雪原!
乌桕籽当地人又叫着木籽,用木籽榨出的油叫清油。清油可以用来点灯,还可以制成肥皂、蜡烛、油墨、油漆等化工产品。在困难时期,人们就用它来做炒菜前的润锅油。但是这种油是不能够多吃的,吃多了会拉肚子,只能用一小块凝固了的木籽油,轻轻地沿锅周磨擦一遍,然后在油渍快干而未干之际,赶紧把菜倒进锅里去,这样炒菜的时候就不会粘锅了。当地人用得最多的还是点灯照明,所以这种灯被俗称为“清油灯”——用木头做一个“上”字形的支架,上面的一“横”是用铁丝做成的一个圆圈,就跟现在化学实验室里的酒精灯架子类似。然后在上面放一只巴掌大的铜锅,锅里装上清油,再靠锅沿安置一根棉纱做成的灯捻儿,点上火,灯光就在锅沿上跳跃照明了。这种灯光虽然不是很亮,但在当时那种条件下可以驱走黑暗,因此被当地人普遍使用。直到多年后,即使有了煤油灯,人们为了节省花钱,也还是经常使用它。直到电灯全面取代油灯,它才彻底地退出了历史舞台。
赵家收获的木籽,一开始是拿到镇上去兑换清油,以用来点灯和润锅。可是后来越收越多,自己用不完了,再加上运输困难,就在自己家里开了一间榨坊来进行加工。把木籽榨成清油后,再用牲口驮运到几十里外的永兴镇上去卖。清油是用木桶盛装的,木桶类似现在的铁皮油桶,中间带点儿弧度,就像橡木酒桶一样。这样的木桶一只可装下清油一百五十斤,骡马一次可以驼上两桶,这比直接驮运木籽高效了很多倍。清油运到镇上去是为了换钱,镇上有一家清油铺,收来的清油一部分用来就地销售,供当地的人们使用;另一部分则中转运往外地去做深加工,生产其他的化工产品。这样赵家通过榨制清油获得了一定的利润,虽然相当的微薄,但是赵家人不辞辛劳,集腋成裘,经过这种长期的日积月累,终于攒下了一份可观的家业。这也成为了日后他们家成分被划高的主要原因。
那时的社会极不太平,除了官府的欺凌压榨以外,山里还有多如牛毛的土匪。这些土匪拦路抢劫,绑架勒索,闹得人心惶惶,生活不得安宁。自从赵家成了当地的首富以后,就更成了土匪眼里的一块肥肉,为了安全起见,他们家就养了几条狗来帮助看家护院。这在当地也是一种非常普遍的事情,不同的是人家豢养的全都是土狗,可赵家的土狗里有一条白色的杂交狼狗,据说是家里的母狗与野狼杂交所生。它身上的毛色不仅白得没有一根杂毛,而且油光水亮,还长得特别的高大威猛,只要它往门口一站,任何人见了它都会禁不住在心里打个寒颤。赵家就是用它来对付土匪的。
由于这条白狗的名声确实是太大了,给当时的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以致很多年以后,人们还经常地提起它来。特别是有一段传奇般的故事,更是给它身上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。
这段传奇故事说的是某天傍晚时分,赵家的当家人从镇上卖完清油后回来,走到了离家只有不到两三里远路程的栗林坡。这栗林坡路两旁是一片葱茏的栗树林,有一条小路从栗林中穿过。抬眼望去,栗树上结满了橡子,橡子有小指头般的大小,外面一层薄薄的硬壳,里面是咖啡色的橡肉,橡肉含有大量的淀粉,灾荒年景可用来当作粮食充饥。但是吃到口中有点儿苦苦涩,也不能多吃,平常年景就把它加工成橡子粉,拿来当菜吃。当天,赵当家的牵着骡子走到了这里,望着树上满眼的橡子,橡子快成熟了,再过几天就可以来采摘了。心里这样想着,不知不觉地脚步放慢了下来,心情也放轻松了下来,想起今天的事情,还真让他有点儿高兴。在镇上的时候,买家把前几次的欠账全都跟他结清了,让他这次带回来了一大笔货款,他心里盘算着又可以储存多少木籽了。剩下来的还可以添置一些生活用品,冬天来了,还要给大人小孩添置一些衣物,另外,家里的生活也该改善一下了。一家人一年到头,吃了那么多的苦,受了那么多的累,现在有钱了,改善一下是应该的。一路上走来,他心里就这么盘算着。就在这时,忽然,从林子里冲出来了三个用布口袋蒙面,穿着长衫,打扮得凶神恶煞的人,两前一后堵在了他的来路和去路上,把他夹在了中间,让他进不能进,退也不能退。正在他不知眼前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,其中有个蒙面人低声地对他吼道:“借几个铜板老子们花花!”
他马上明白,自己这是遇上拦路打劫的土匪了,心里禁不住一阵慌乱。其实这些土匪心里比他更加地慌乱,他们大都是些本地人,大多数是因为家里太穷了,又不愿意勤劳;亦或者是得罪了有势力的人,被逼无奈才上山做了土匪的。他们的家还在原来的村里,他们怕被熟人认出来,怕被告到官府来捕捉,便戴了个布口袋当头套,说起话来声音不仅变调,还有些发抖。赵当家的懂得这些土匪一般都只是图财,不会害命,除非是碰到了仇家。他没有仇家,只是今天身上带的现银差不多就是全家全部的家当了,如果被土匪抢走了,自己一家人也就无法活下去了;如果不给,土匪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。他急中生智,假装镇定地跟土匪讨价还价道:“我晓得弟兄们也是被逼无奈,想弄点儿钱花是不是?好说啊!不过将心比心,我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,你们说个数,我们好说好商量,行啵?”
劫匪天生就贪婪,听他这样一说,心想今儿可是遇上大买卖了,到嘴边的肥肉岂肯轻易的放过去?于是恶狠狠地说道:“老子全部都要,没得商量的余地!”
赵当家的还要开口说话,土匪却没有这个耐心,举起手中木棍就朝他的后脑勺砸了过去。只听见脑后一阵风起,他头一偏,肩上突然挨了重重的一闷棍,眼前一黑,栽倒在了路边。
劫匪们围住骡子,摸了摸驮在骡背上的钱褡裢,沉甸甸的,猜想里边的钱一定很多。心里一阵高兴,禁不住得意地裂开大嘴笑了起来。正当他们准备牵起骡子转头要走的时候,身后忽然一阵狂风骤起,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,只见一道白光快如闪电般地飞扑了过来,劫匪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。原来是赵家那条大白狗前来迎接主人,正好碰到土匪在打劫自家主人,于是它犹如猛虎下山一般,一阵风地向劫匪扑了过去。还没等劫匪们醒过神来,一名劫匪已经被那条大白狗按倒在地上,只听得呜呜的几声低鸣,只见它的脑袋左右摇摆了几下,那名劫匪立刻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。
另外两名劫匪见状,愣了一下,马上挥起手中的家伙朝白狗打了过来。白狗机灵地一跳躲闪了开去,并且又转头发疯似地朝打它的那名土匪猛扑了上去。只听见喀嚓一声,那家伙的手臂断成了两截,连同木棍一起掉落在了地上,鲜血淋漓。土匪们见状,吓得魂飞魄散,屁滚尿流,只得丢下骡子和钱,落荒而逃。
赵当家的这次免遭土匪一劫,多亏了这只大白狗拼死相救,赵家人便把这个故事逢人就讲。大白狗勇救主人,狠斗劫匪的故事就这样一传十,十传百地传扬开去了。以致许多年以后,到了解放初期闹“土改”的时候,有人还拿它来佐证赵家曾经的辉煌。到了“文革”时期,有些人更是为了要整垮赵家,把这条勇斗劫匪的大白狗,说成了是赵家养来专门对付那些讨米要饭的穷叫花子的。还说这条大白狗咬的都是穷人,是无产阶级,是资产阶级的代表。这完全是颠倒是非,混淆黑白,穿着附会,无限上纲!就连孙红旗那个有些智障的母亲,都经常鹦鹉学舌地当面挑衅赵跃进,说:“快让你家那大白狗儿来咬我呀!”或者只说一句:“你家那大白狗儿……”这就足够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。这些是后话。
俗话说“富不过三代”,这话真是灵验得很,据说在赵跃进祖爷爷这一辈里就出了个人称“流打鬼”的大败家子。这“流打鬼”出生的时候,赵家已经过几辈人的努力,靠一盘清油榨挣下了一份富足的家业。他可谓是生在金窝里,长在蜜罐中,从小就不知道那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,还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,毫不珍惜,胡花海扔。没几年功夫,就把恁大一份家业败掉了大半,更可恨的是,他还为了自己独吞剩下的家业,竟暗地里串通“款先生”给自家的当家哥哥下起了“款条”。
所谓“款先生”,这是当地人对山里土匪的另一种叫法。当土匪的有胆大的,也有胆小的,胆大的明火执仗,拦路抢劫,打家劫舍;胆小的给人家下“款条”,以此来敲诈勒索那些比他更胆小人的钱财。“款先生”一般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向人家门缝里塞进去一张“款条”,上面写明限你家某月某日某时,送银钱若干到某地。如不照办,就绑你家独子的肉票,或是放火烧了你家的房子,占了你的老婆;或者是趁月黑风高打了你家当家人的闷棍。但这些都是小打小闹,吓吓胆小的人家,因为“款条”上的数目都不是很大,一般人家稍微费点力气就能够凑得上。胆小怕事的人家为了避祸,就只好按照“款条”上说的,筹集银两按时送过去。
但是这次给赵家下“款条”的却是一股胆大妄为的土匪,也许是有内应的缘故,他们狮子大开口,要的是赵家全部的家业,限三天之内搬走滚蛋,说是不走就杀光你全家,斩草除根。而且“款条”是用一把匕首插在门上的,并且为了表明他们说到做到,当晚就放火烧掉了赵家禾场边上的一间小房子,以示警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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